2014/7/23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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冠彩的阿嬤家就在出了市區之後的那一帶,不算太遠。
雖然自己騎車跑回去還是第一次,不過爸媽常載她往返,路程她早就熟了。

其實阿嬤家正確來說是自己家,在她爸媽還沒去墾丁開店以前,他們一家三口和阿嬤住在一起。
只是後來爸媽去墾丁租房子,又讓她念市區的國小之後,她就到姑姑家住了。
久而久之,她都對同學說姑姑家是「她家」,原本的家是「阿嬤家」。
週末的時候,爸都會開車來接她,有時候回阿嬤家、有時候跟他一起回墾丁的店裡。這周原本也以為是如此,只是臭老爸一直都沒來。

她決定去阿嬤家雖然是因為想不到其他地方可去,但也多少是她懷疑爸媽已經先到阿嬤家,聊天聊到忘記來載她了。如果是這樣的話,她一定要好好出這口氣。

她正脫離曲折的捷徑,來到筆直的馬路上,馬路兩旁密集的房子逐漸變成一片片的田野,雖然很熱,但她心情相當不錯──出門果然是對的。
路上除了兩次有汽車從對面車道高速行駛飆過,就沒什麼車。
她也不太介意,因為這裡的人多半習慣中午休息。

腳踏車輕快的滑行著,直到前方的柏油路上出現了東西,悠閒的氣氛突然被徹底打破。



一個中年男人動也不動的躺在馬路上,看起來有點髒;
兩、三隻野狗正踩在他的身軀上,遠處的冠彩堂目結舌,
她很確定她看到了──那些狗正在啃咬著、拉出某種柔軟的東西,津津有味的模樣。

那個人.......死了?
躺地的男人對於自己被啃食一點反應也沒有,讓她得出這個結論。
她很驚訝,畢竟她還是第一次看到死人。

等她回神過來,她趕緊轉向田與田間的小路騎去,並不斷的轉頭打量著那些狗的位置,在確定離的夠遠之後,她繞了很大一圈,才回到原本的道路上。她加快了速度,原本想要跟阿嬤抱怨訴苦的想法一哄而散,她現在只想趕快到家告訴大人馬路上看到的東西。


她幾乎是衝刺的騎到家門口,用力的煞住車。附近很安靜,但她顯然不怕被大人罵,一舉一動都發出很大的聲響。
「阿嬤!」她大聲嚷嚷的一邊拉開門進屋,「阿嬤?」發現一樓沒人又叫了一聲,接著她爬上二樓,然後是三樓──很快的她發現沒有任何人在家,阿嬤不在家。
啪搭趴搭的步伐在樓梯間作響,她一臉納悶的回到一樓,這個時間阿嬤出門相當罕見,房子前後也都沒看見阿嬤的人影。

這時她才注意到桌上的東西,一袋新鮮的蓮霧躺在桌上,看起來像是剛拿回來的;阿嬤平常喝的燕麥片也放在桌上,塑膠蓋已經放置在桌面,但罐子上的圓形鋁蓋還沒打開,她看著乾淨的空碗,默默拿起旁邊的鐵湯匙端詳著。
——這樣看起來就像是阿嬤正準備要開燕麥片來泡,卻突然想要上廁所而擱置著。當然,剛才她已經看過樓上跟一樓的廁所都沒有人。

.......去哪裡了?

正當她往鄰居的方向思考時,一個詭異的聲音從她腦後方傳來,讓她頓了一下。



「哇啊!」
她一回頭,便被卡在窗上的臉孔嚇了一跳,那個阿姨看起來瘋的厲害,表情扭曲的幾乎不像個人,她一邊低聲嘶叫一邊用力的又撞又拉扯著鐵窗,試圖把臉塞進鐵條的間縫中,不時還把手伸進來擠壓著紗窗,惡狠狠的似乎想要咬住什麼東西。
冠彩馬上冷靜下來,觀察般的看著這個畫面,她很清楚人那樣是不可能進的來的,但外面的阿姨似乎使出渾身解數,好像她只要再努力一下就能穿破這罩鐵牢的樣子。

當冠彩正浮現「該不會是這瘋子,阿嬤跑去找人幫忙了吧」的想法時,窗外又出現了人影,儘管沒看見全身,她還是一眼就認出那是附近的阿伯,但對方看似一點都不在意窗邊的瘋婆子,只是一步又一步的緩緩靠近屋子,那個模樣讓她掀起一種不好的預感──

阿伯進來了,正確來說是他的頭鑽進半開的前門,冠彩驚呆了,阿伯的臉已經半爛,半開的嘴巴不知道吃過什麼髒兮兮的,發出怪異的低吼,並且面向冠彩不斷的往前塞,多年來不隨手關好門的壞習慣彷彿在今日遭到了報應,拉門順著阿伯身軀的推力就這麼打開了。

成功進入屋內的阿伯晃了兩下腳步,發出一聲恐怖的嘶叫一面撲向冠彩,早有警覺的她很快的閃躲過,阿伯狠狠的撞上桌子,桌上所有的東西都飛了出去,和倒地的桌子連番發出撞擊的噪音。阿伯好像一點都沒摔疼,馬上又站起來再次撲過去,她連尖叫的時間都沒有,翻身又躲過一次襲擊,她連滾帶爬的爬上離她不遠的樓梯,但就在這瞬間她已經後悔了——上樓會讓她逃不出去,而她背後的阿伯也正朝她的位置衝上來。

「呀啊啊啊啊!」
正當她以為她要被抓到的瞬間,身後的阿伯卻沒有追上來。她半癱的在樓梯上害怕的往下看,阿伯像是被障礙物卡住的烏龜,趴在樓梯的前端揮動著四肢卻動不了半步,嘴裡發出嗤嗤的低吟。
她縮起身子,緊握著欄杆,驚恐又疑惑的看著眼前的景象。

不知道什麼時候又進來了兩個「人」,他們晃著身子,但很有默契的一前一後往樓梯這裡奔來,一腳踩上趴在樓梯的同類,被壓在下面的阿伯似乎一點意見都沒有。
冠彩見狀馬上明白不行了,趕緊起身跑上二樓。她害怕的環顧四週──在樓下的鬼東西上來以前她一定要先從這裡逃走。

她沒有太多選擇,她撞開紗門來到狹長的陽台,左顧右盼一會兒立刻抬起腳爬出陽台,一鼓作氣的跳到對面的鐵皮棚上。雙手碰觸的鐵皮熱得發燙,不過她也管不了這麼多,試著在棚上站穩腳步之後,她在頂棚上來回走動觀察情況,剛才的騷動似乎讓附近也開始不安份起來,雖然只能看到一部分的地面,但又有一個「人」靠過來了,那種如怪物般的嘶吼聲漸漸從零星變成此起彼落的在四周不斷出現。
她忽然覺得這個地方的正常人通通都消失了,熟悉的家現在已經變成恐怖的殭屍聚落。

——殭屍——前些日子在她眼前晃過的名詞現在從腦裡自動浮出來,她簡直不敢相信,那些鬼話會在今天全都變成真的。

如果不趕快走,她可能會被那些東西包圍。她越來越不安,慌張的尋找可以回到地面的方法,最後她沿著鄰居的陽台攀爬過去(這時她很怕會從鄰居的門內衝出什麼東西),深吸一口氣,輕輕的一躍,她成功的跳到隔壁低矮的舊屋舍上,片片堆疊的黑瓦屋頂所幸沒有想像中的脆弱,甚至比鐵皮好走的多。
她小心翼翼的尋找能下去的地點,幸好屋舍旁邊就停著一輛小貨車,她慢慢挪動身子,終於讓雙腳碰到車頂,再從車頂跳下去,然後四肢併用的爬出貨車。她終於成功的回到地面上。

儘管她不想回去,她還是得回到阿嬤家前面牽她的腳踏車。
她繞過一排房子,躲在牆角探出頭觀察情況;除了那個阿姨還趴在窗戶,就沒有其他「人」了。此時她又聽見了別處傳來的低嗚,沒有時間了,她往腳踏車衝過去,踢掉鐵根坐上坐墊;在此同時,窗邊的阿姨耐心等待終於有了成果,立刻轉身過來一邊嘶叫一邊以非人的姿勢朝冠彩奔去,就在她快碰到冠彩的剎那撲了空,鐵馬早先一步滑了出去。

冠彩拼命踩著踏板,不用回頭她都知道那個阿姨正瘋狂的追在她身後,飛快的速度宛如運動健將,絲毫不像一般婦女的程度。冠彩什麼都不敢想,只能拼命的往前騎,忍著汗水幾乎快流進她眼睛,她明白只要她稍微慢了一點,後面的東西就會直接撲上。

當筆直的馬路遠方漸漸出現一個黑點,她馬上想起不久前看到的死人跟野狗就在前方。
那個原本躺地的男人現在坐著,啃咬著懷裡的一隻野狗。
她目瞪口呆,還來不及對被吃反被吃的情景作感想,她反射性的轉彎,腳踏車滑入田間的小路,也就是她原先繞路的路線。

忽然間她身後緊追不捨的那聲音消失了,四周安靜了下來,騎了一小段之後她有些疑惑的回頭看,阿姨真的不見了。她在一個轉彎後停下來,此時那個死而復活的男人站立著,把野狗屍體扔在一邊,靜靜的朝冠彩這裡看。兩個人之間隔著一塊田的距離。

男人行動了──他往前奔跑,然後掉進田裡

冠彩覺得傻眼,男人就這麼掉下去,現在趴在雜草中扭動著。
她忽然明白了,剛才那個阿姨掉到田裡了,就在她剛才轉彎的時候。

──他們好像有點笨。她突然這麼覺得。

但也不能保證他們不會從田裡跳出來,冠彩趕緊繼續趕路,她還無法搞清楚她遇到一切的究竟是怎麼回事,她現在只能逃跑、逃跑回去,回到市區的家。



當她進入市區後看見空盪又凌亂的大街,好像剛經歷過一場災難,沒看見任何人。雖然訝異,但是她不敢停留。

終於騎到家門口,她丟下車,顫抖的拿出鑰匙開門。
用力的關上門後,她在那裡緩緩的癱坐下來。

她好累,她不知道怎麼了。
到底怎麼了?



她拿出手機,沒有新的通話紀錄。
她又撥給爸爸一次,在漫長的鈴響之後進入語音信箱。
她緊握著手機,盯著那小小的螢幕,不知不覺眨出眼淚。